第(2/3)页 只是—— 兰若亭看着太夫人,颇为心虚。 琉璃海上恩人相遇的事,不敢和眼前的老夫人道出。 怕是望夫石般的真情错付。 这世上,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儿。 之后,又有陆陆续续的人来楚月面前禀报事务。 楚月就着汤,从容解决,只待后半晚的守夜。 “小楚。” 太夫人慈和如往的喊了声。 楚月拿着瓷勺的动作一顿。 叶无邪放在膝上的手蜷起,轻轻地抓住了上好的衣料。 “可有祖父的消息了?” 太夫人手执茶盖拂去了紫砂盏上的沫子,漫不经心地问。 兰若亭登时浑身警惕,唇齿喉间的汤都不觉鲜味了。 他的内心极为复杂,既对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心怀感激,又不想眼前的老夫人受到伤害。 可想而知,对于一个女子来说,还有什么比这更致命的吗? 更何况上了年纪的人,合该安享晚年,受这等刺激,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的。 “嗯。” 楚月轻吸了口气,把从兰若亭嘴里所得的消息,尽是一五一十道出。 “原是如此。” 太夫人点点头,喝了口浓香滚烫的茶。 “若亭。” 兰若亭立即捧着汤碗站了起来,浑身紧绷着,如签下生死状即将上战场的无悔将士般。 “你既相遇,便是与叶府有缘。” “老身问你,他和那女子,是否举止亲密?” 兰若亭不敢回答,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楚月,似想求救。 “你如实回答即可。”太夫人道。 楚月点点头。 兰若亭一鼓作气道:“举止亲密,好似医侣,听其谈话,似还育有一子,但我当时意识朦胧,痛楚缠身,不敢确凿。” 他着急不已地往前走了一步,手都往前抬了抬,随时去扶老夫人,生怕老夫人受不了这灭顶的打击晕厥过去,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兰若亭便是徒增罪孽,有损阴德。 别提老夫人如此良善慈祥,他多希望能够一世无忧。 “母亲。”叶天帝犹豫着开口。 屋内的温馨荡然无存。 流动的汤香证明了适才的美好。 “老夫人。” 兰若亭急道:“恩人特征或许相像,但并非就是同一人,老夫人莫要往心里去。” “罢了,活着就好,他兴许有的苦衷。” 太夫人长叹一口气,摇头笑道:“出息了,原以为生死未卜的大凶之兆,没想到出现在万道了。”她几乎能够断定,那就是自己的丈夫。 眼底悲色清凉尽收。 “几十载浮云苍狗,无穷变化,道不清说不尽,人心算不透,何必个个如临大敌,又满怀担忧,莫不成我这一把年纪的糟老婆子,还是在乎那小情小爱的人?岁月如梭,改变太多,无需斤斤计较去画地为牢,作困兽之斗,放过自己,才得永生。不管如何,血缘亲情不可变化,切莫狭隘多想,因而憎恨上了他。况且尚不知全貌缘由,不晓其苦衷,且不说帝域叶宫美妾如云,左右不过多添一位罢了。”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,始终雍容端庄,华贵的鎏金拐杖立在身侧,即便垂垂老矣,苍苍白发,金丝楠木罗汉椅上的她,始终挺直脊背,虽不能如劲松那般板正,却是神采奕奕,如一方泰山巍峨稳固,全然不见半点伤春悲秋的哀,亦无对丈夫的思念,理智到让在座的诸君缄默无声。 兰若亭讶异地看向了太夫人,随后正儿八经行了个天山府的礼。 “祖母说得对,暂不知全貌,未见其人,难勘其局,不必过多执拗。” 楚月笑吟吟道:“祖母安心。” 太夫人又看向了叶无邪。 叶无邪点了点头。 太夫人这才算真正的安心。 她这孙子孙女,都是固执之人。 她只怕因这一时执拗,连祖父都不要了。 往后之路既想前途坦荡,扶摇万道,总归不能做出伤害祖父的事情来。 如若那位当真在万道的话,这么些年攒下的家底,若能在来日帮到楚月,也算是好的,她就怕楚月顾及自己,和祖父撕破了脸,反而坏了大事,那便得不偿失了。 太夫人在一时之间思忖了太多,为的都是大局荣辱和后辈之路。 至于她的个人喜乐,皆可抛诸脑后。 楚月显然清楚太夫人的忧虑谋划,这才笑着应下。 “喝汤喝汤。” 太夫人道:“远征大帅那里,也派人送去了一碗热乎的汤。” 慕临风适时地扯开了话锋。 “话说远征大帅的那位独子,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。” “他怎么了?”慕惊云问。 “他啊——” 慕临风嘴角抽动,“适才游廊相见,他莫名其妙来问我,身为侯爷的小舅舅,怎么不去当剑星司的长老,是因为淡泊明志而不想当吗?” 楚月:“………” 慕临风不吐不快,继而连轰带炸说:“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,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,更离谱的还在外面,死活不听人劝,偏要带个鼎炉去远征大帅的灵柩前,把一众将士吓得花容失色,堪称惨不忍睹,蓝老先生直捂着突突乱跳的心脏,险些就和远征大帅一道驾鹤西去了。都知道远征大帅和卫袖袖之间父子不和嘛,便以为这厮不等停灵,要直接用炉鼎把远征大帅给火烧灰烬,骨灰装坛了,那场面,好一通热闹,你们是没看见。” 楚月动了动唇,想要说话,却发现自己哑然无声。 人,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? 卫袖袖是疯了不成? “他真要把远征大帅送进那鼎炉里去?” 萧离傻眼了。 世间之事太过荒诞让她应不接暇。 “不!”慕临风摇头:“谁能想到,他带着个鼎炉过来,是要锻剑。不是,有病啊他!!” 除了有病,慕临风实在想不出比这更适合卫袖袖的词话了。 四座喝汤的众人:“?” 楚月:“。” “锻剑?”饶是慕惊云这等人,都不可遏制地扯动了两下眼皮。 慕临风义愤填膺道:“不顾众人阻拦,他偏要锻剑,还说这是远征打帅的生前遗愿,你们说灵柩前的将士谁会信,只当他卫袖袖疯了。更疯的还在后头嘞。” “还有更疯的?” 柳霓裳实在是想不出,何为更疯了。 慕临风冷笑了一声。 “想不到吧。” “鼎炉锻剑须得静心,有个等待的过程。” “等待之时,这厮也不闲着。” “他竟作起了画。” “……” “噗嗤!!”柳霓裳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,就直接喷了出来。 谁也想不通,卫袖袖为何要这么做。 知道些内情的楚月,冷汗讪讪,无语至极,还有几分哭笑不得。 旁人不知卫袖袖的理想夙愿,自当卫袖袖疯魔癔症,脑子不好,所行之事才会离经叛道,实则这厮是找到了人生信条,奈何父亲已逝,终是错过坐而谈心的机会,便在远征大帅入土为安前的停灵时,不顾他人死活的去一展抱负远志。 “他作了什么画?”太夫人兴味盎然地问。 慕临风黑着脸说:“鬼画符般,乱七八糟,全然看不出来是什么。” 说着,他把顺手拿走的画轴打开,置于众人面前。 顺走画轴回屋的慕临风,对着这画上五彩斑斓的黑,思来想去半晌,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完全无法理解卫袖袖的所作所为,最起码他慕临风要是没了爹,可不会在灵柩前做出此等离谱之事来。 就坐在对面老神在在饮茶的慕山河,冷不丁打了个喷嚏。 慕临风心虚地瑟缩了下脖颈。 “此画,锋芒毕露,却是杂乱无章,不见其深意。” 兰若亭聚精会神观望,正儿八经道:“倒像是一个极具痛苦之人,倾注于笔,画出无法更改既定局面的崩溃。看来,父亲离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。” 慕临风怔了一下,未曾想到这个角度,涌起些许内疚,嘲笑声也小了许多,弱弱而无力。 画轴展开凌空悬浮,楚月斟茶入杯,执杯往前,将一壶热茶洒在了画轴之上。 小舅舅心惊肉跳,原就愧疚不安,更怕毁了这有意义的画,脱口而出:“别……” 下一霎,言语堵在咽喉,眸光微凝,惊诧不止,只见其眼瞳所映的画轴,经过泼茶浸润过后,非但没有打湿的迹象,甚至还由上至下,焕然一新,呈现出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新画!! 那画霞色漫天,尽染黄昏余晖。 日照金山,寒酥雪纷纷。 溪涧小路, 有鹿群环绕。 一家三口的背影,朝着斜阳的金山行去。 雾色薄薄一层,只观其影,依稀能够看出,身为父亲的男人身形魁梧,女子温柔似水,一人一手牵着中间的孩童。 若是盯得出神,竟能使观者听到朦胧的谈话笑声。 全神贯注可辨别出一句:吾儿袖袖,锻剑之才。 殿内再度鸦雀无声,一双双眼睛盯着画,震撼的程度不言而喻。 “临风。”慕老夫人的茶盏放在桌面,极具压迫威严。 慕临风嘴唇微动,羞愧自责地低下头。 “我会将画归还,说明顺手牵羊的行径,且与卫公子赔礼道歉。” “日后不可再一叶障目的取笑人了。” “母亲教训的是。” 慕临风妥善地收起画轴,月明星稀,冷风彻骨,他裹着画轴寻了卫袖袖。 灵柩鼎炉前的卫袖袖短剑结束,闻声一笑,勾着慕临风的肩膀说:“临风兄弟无妨,小事一桩,不必往心里去。” 卫袖袖的通透坦然,更让慕临风无边的愧疚。 “临风兄,今朝父亲灵柩前,我初次人前锻剑作画,既与临风兄弟有缘,而我在家中又是独子,没个兄弟帮衬,不知可否与临风兄弟,灵前结拜?” “只要卫兄愿意,临风焉能说不!” 血鬼一族的事世人都是人前不谈,却也心知肚明。 和他这般人结拜为兄弟,意味着日后会祸连己身。 卫袖袖并不在乎血鬼人族来日会不会大难临头。 只思量着,若他是慕临风异姓兄弟的话,侯爷岂不是也要称他一声舅舅? 卫袖袖愈发想着,看慕临风的眼神就如山间野兽见到了滋滋冒油的大肥肉,都快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。 那侧殿内,兰若亭几经思忖,以侯爷之能,究竟有什么办法,让他回归到万道呢。 毕竟他是被放逐到琉璃海的囚徒。 侯爷自己连登天都难。 火烧元神之后,断骨重组多次,路又能走到多远呢。 正想着,兰若亭眼珠子一转,就看到端着个巨碗在角落里沉浸于喝汤的屠薇薇。 兰若亭承认,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碗。 屠薇薇的脸都快埋到里头去了,只看得到些许拂起的鬓发。 更准确来说,那像是一个盆。 兰若亭从未见过一个女子,会用盆来喝汤。 “砰。” 屠薇薇喝完,眼冒星光地看着太夫人,“祖母,还有吗?” 帝域来的几个,如今也习惯了随楚月的称呼叫。 两府家人的长辈们,难得相见,也疼她们。 “自是有的。” 太夫人最是喜爱能吃的屠薇薇,“知你饭量大,给你额外多留了些,还有一碗的量呢。” “祖母最好了。” 屠薇薇眯起眼睛笑。 她的世界很简单。 杀人、吃饭、小师妹。 兰若亭见状,则是狂咽口水,太过于惊奇,显得自己这个万道人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。 到了后半夜,楚月和夜墨寒等,一同去灵前守夜。 临行前,紧随其后的兰若亭欲言又止。 楚月停下脚步,意味深长地看着他。 “担心我做不到?” 问的开门见山。 “若亭不敢。” “是不敢,还是不会这么想?” 楚月勾了勾嫣红的唇,“你想知道,究竟什么路数,能够把你归送万道。实不相瞒,我暂且没那通天的路子,但明日一到,自有路子,到本侯的手中,以便日后送你去往万道。” 兰若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,想不出有什么路子,会从天而降如掉下来的馅饼,砸进曙光侯的手里,然后喂给他兰若亭,心里泛起了一丝忧虑。 侯爷,是他蹉跎生命里唯一的一道曙光了。 他的躯壳,若不早日归回万道,会崩殂在这海神大地,实在是经不起再多的颠沛,只能像是个亡命的赌徒,孤注一掷,皆押曙光侯! …… 卫老先生的灵柩前,摆放着好些个蒲团。 红白相间的绸缎挂满了四处,迎着大雪纷纷同舞。 楚月来时,将士们和守夜的众人,皆是起身相迎。 “侯爷。” 谢承道、许流星等烈军首领,无不是面露敬色。 这些将士之中,还有着一些熟面孔,是楚月来路时的故人。 譬如王城、李灵珠、陆崇敬、姜宁等人,皆未和旁人一般迎上前。 姜宁和王城他们极为不同,早些时候在白鹤洲和楚月生过纠葛是非的。 如今和楚月的故人们在一道,听着他们小声而谈。 “真好,侯爷自有一番天地,纵然已是云泥之别,不如往日般饮酒作乐,能够在此远远一观,已是荣幸了。”李灵珠眼神泛红,回想起过往,明媚带伤的面庞流露出了知足的笑容。 陆崇敬赞同道:“若非侯爷提拔,我等镇守东南,也无法来到界天宫。侯爷身边的显赫贵人太多,又有劳碌之事诸多,我等皆不可让她徒增烦恼,远观即可,莫要谈论当年旧交情,能得侯爷记住已是不易,可不能让她再赠压力。” 昔年一别,各有漫漫人生路。 彼此都做好了天各一方不再见的准备。 都把每一次的相伴同战,当成了最后的碰面。 并肩作战过的交情羁绊,不是今朝来攀附权贵的阶梯。 感情为阶,不可踩在脚下,否则定会凉了人心的。 王城背着两把刀,坐在一侧,手里的酒葫芦装满了酒。 第(2/3)页